两次股票窗口期，痛失百万

 

肖航有两次股票窗口期可以卖，他没抓住机会。

 

多年前，他是教育行业的技术负责人，公司市值百亿美金，入职时给了他不少股票，他盼着，靠这波股票大赚一笔。伴随着在线教育的火热发展，公司股票不负众望地从每股90多美元持续涨到100多美元，身边很多同事开始出售手中的股票，但肖航觉得以现在在线教育的规模，股票还会再上涨。

 

双减来袭，行业震动，公司股票骤降至每股50美元。当时和肖航一样手中持有股票的同事纷纷开始出货来止损。肖航认为政策只是一阵风，双减虽然会有一定影响，但教育行业不会消失，所以股票不可能再跌了。最终，当年年底，肖航手里的股票降至冰点——每股2美元。

 

肖航自己算了一下，双减发布后，不到四个月的时间，他的资产蒸发一百三十多万。

 

当时的教育行业裁员风波不断，肖航颇有些心灰意冷，他不想在北京继续待下去了。于是他主动要到了一个裁员名额，打算拿着裁员礼包和剩余积蓄，寻一处躺平。

 

当飞机起飞，穿过层层云朵，他离开这个为之奉献十四年青春的城市，没有一丝不舍，在飞机上肖航暗暗发誓“再也不回来了”。

 

肖航认为北京是一个来了就不想走，走了就再也不想来的城市。

 

珠海，一个风景宜人、四季如春的城市，成为了肖航新的落脚点。

 

肖航的base打了七五折，没有股票，但生活质量却翻了几翻。三千块在这里可以租一个九十平精装修的两室一厅，房子大得住不完。他可以随意买车，不用再考虑汽车摇号，想去哪就去哪。比起北京那令人窒息的工作量，在珠海工作就轻松很多，加班也不会到太晚。尤其到了周末，根本没人打扰。

 

大量的空余时间让肖航对周边的海岛产生了浓烈的兴趣。海岛绿树如茵、繁花似锦，在树下搭个帐篷偷得浮生半日闲，才让他尝到了什么叫“享受生活”。

 

这样的神仙日子，如果不是因为家庭变故，他可以一直躺平下去。

 

肖航父母离异，为了给二老一个安稳的晚年，他在老家给他们一人买了一套房子。高额贷款令他的经济压力骤增，最终他还是违背了自己在飞机上许下的诺言，重新杀回北京。

 

那段悠闲的日子就像肖航给自己放了一个长长的假，人生兜兜转转又是北京。生活从三千90平的房子变成了六千八30平。收起了除湿器，换成了加湿器。那加班奋斗的日子又回来了，肖航回到了前公司，就是那个因为双减股价从100跌到2美元的前公司。

 

肖航的常态又变成了数月通宵加班连轴转，经常在凌晨三四点被薅起来处理危机。

 

果然，北京还是那个卷到死的北京。

 

无数个深夜，肖航坐在阳台上回顾往昔，当初决定离家北漂时，自己也是一个以梦为马、心怀远方的少年。

 

肖航的黄金时代

 

肖航职场生涯的开端颇与众不同。2009年大一，他就被“捞”出来工作，只因为他在技术论坛上十分专业地回答一个关于“flash”的问题，引起了一位互联网彩票公司负责人的兴趣。在遍地2000薪资的就业市场，对方向他投出了“橄榄枝”，为他开出了5000的高薪。肖航思考再三，决定抓住机会赌一把，他退学来到北京，一头扎进了互联网行业。

 

肖航爱这个工作，大学时的flash技术就是他自学的。进入这家公司后，他更是潜心研究起如何用flash在网页上做各种特效动画。

 

身处小公司，没有高难度的技术要求和更大的平台施展，肖航遇到他人生的第一个技术瓶颈。在北京机会数不胜数，他一到周末就往行业聚会钻，和大厂人接触，听他们吐槽各家产品，将这些人眼中视为常识的“低级技术”铭记于心，回去翻找学习。

 

那时他租住在昌平的平房，每月房租二百，加班和超长通勤都无法磨灭他对技术的热爱，回家也要坚持看书到凌晨，早上一早还要再爬去上班。他不觉得累，从这种探索中他获得不小的乐趣。他也懂得苦中作乐，每当又加班到凌晨三点，他会和自己的好朋友去路边撸串，畅想美好未来。当时天通苑的房价是一万一平，他们工资是五千，于是他们掷出豪言“等工资涨到一万，就能财务自由了！”

 

2011年，肖航凭借自学的前端技术破格入职了一家社交领域大厂，在这里他又遇到了自己第二个技术瓶颈。在接触一些底层的东西时，即使别人讲过，技术文档写过，网上分析过，但他就是无法理解，始终无法成为自己的东西。

在这里，肖航依然没有放弃每日学到凌晨的习惯，年轻人上进的劲头仿佛永不熄灭的的火焰，誓要将这个无形的天花板烧出一个洞。在肖航地不懈钻研中，突然有一天，他开窍了，他发现大多数技术框架都是换汤不换药，他可以自如学习其他技术了。

 

2012年，肖航再次跳槽，这次他进入了当时视为顶级大厂的百度。

 

百度成为了肖航的转折点，在这里他见识到了“人外有人，天外有天”。百度不乏清北学霸，海外精英，这些人出奇得聪明，什么东西拿来搂一眼就能明白。

 

一次，他和一个年龄相仿的同事同时接触一个新奇的技术，对方一下子就掌握了其中的原理，反倒给肖航讲解了起来。肖航假装听懂了，回去又琢磨了三四天才明白过味，他深知自己比对方多出数年的实操经验，但在天赋面前，这些优势都荡然无存。一直以聪明自居的肖航人生第一次受到了打击，他从“别人家的孩子”变成了普通人，这让他很不是滋味。想要往上走，除了成为卷王，他没有其他底牌了。

 

王小波回忆青春时曾说：“那一天我二十一岁，在我一生的黄金时代，我有好多奢望。我想爱，想吃，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。”在肖航的20多岁，那确实是他的黄金时代，他以为自己会永远生猛下去，什么也锤不了他。

 

卡在中间

 

肖航对北京的感情颇为复杂，这里给了他一个体面的工资，却不能给他一个体面的生活，给人改变命运的希望，又将人架在不上不下的位置上，令人尴尬。

 

每当他回忆起自己的职业生涯，好像是从百度开始，他火箭般陡升的职业曲线开始缓慢放平。

 

因为身处边缘业务，肖航最终决定离开百度另寻机会，他开始思考起自己是不是应该逐渐向管理过渡。为此，他在百度时已经自学了PHP,因为前端的职业天花板终是有限，但后端却可以带业务，转管理。

 

离开百度后，肖航面临过多方选择。

 

肖航去过创业公司面试leader的工作，面试官上来第一句话：“如果我把前端团队交给你，你会怎么搞？”肖航想了想，开口说：“我会融入团队……”面试官一下子打断他说：“你这第一句话就错了，我不需要你融入，我把这个事交给你，如果不合适你把他们全开了都行。”肖航十分震惊，问没有人怎么干活，面试官说：“这我不管，我交给你，就是你来负责，怎么做是你的事。”这场面试让肖航明白了“leader的性格就是团队的性格”，做leader的思维和做技术是大不相同的。

 

肖航还去面试过字节跳动，那时字节还处于a轮融资中，公司才三四十个人，吃饭用盆装吃大锅饭，还要干到晚上八点。他们的产品今日头条主打的“大数据分析”在肖航看来，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，连老板张一鸣也看起来平平无奇，似乎就像个“不靠谱”的人开了一家“不靠谱”的公司。作为大厂出来的高级工程师，他拒绝了字节这种“小厂”。当然，后来他也拒绝了快手这样的“中厂”。最后，肖航入职了一家如日中天的零售大厂——国美电器，做前端leader。

 

多年后，当肖航同期的同事在字节b轮时进入，拿到大额股票，不断在他们的私密群炫耀股票又涨了，肖航直接解散了那个群，追悔莫及。

 

他依然不觉自己看错了“今日头条”，他认为一切的变数都是因为后面杀出来一个“抖音”。

 

肖航也不是什么红利都没吃到，起码他在教育行业最火的时候进入了顶尖教育大厂，给了他非常体面的薪资。在进入这家公司后，肖航开始了他艰难的转型之路。

 

肖航尝试转向后端，但没有受到老板认可，项目被人接手，他只好又回去做前端架构，带前端团队。从技术转管理的过程并不容易，肖航硬是将沉默的自己逼成了话唠，做好技术交流这件事。

 

做管理与做技术的思路是完全不同的，需要从执行层面转换成拆解上级的战略目标，变成一个个可执行的任务，交付一个不错的结果。其中，管理层就成了夹心层，既要惯着领导，也要惯着下属。

 

肖航看到领导遇到烂摊子，他会直接笑嘻嘻地凑上去“领导，是不是需要我帮你解决这个问题？”，即使加班也要带着团队玩命干。遇到不配合的下属时，他也会将人拉进办公室安抚对方：“这干啥呢，哥，有啥话不好说，我请你吃顿饭呐。”

 

或许在普通人看来，肖航有一份非常体面的薪资，已经是打工人所能达到的天花板了。但肖航觉得他并没有踩中什么风口，他只是随着互联网行业的飞速发展跟着起来的那波人，其实他的表现只是中不溜的水平，甚至没有跑赢互联网精英大盘。

 

在他看来，真正踩中风口的是像他口中“不靠谱”的张一鸣那样的互联网人。即使不看这些大佬，他身边百度同期的小伙伴，在七八年前和他处于同一起跑线，如今也都身价千万。有人成为创业公司的副总，融资十亿。有人进入顶级大厂成为最高级别技术专家，已经财务自由。甚至他曾经带过的下属，等级和薪资已经超过了他。肖航会自嘲，和这些人比，他挣得就是个要饭钱。他已经在北京混迹数十年，如果真正吃到互联网红利，至少也应该做到总监，这已经是管理层的最低级别，但他依然没有达到。从这个意义而言，肖航对自己并不那么满意。这其中或许是眼光问题，选择问题，综合能力问题，他觉得自己能力达不到，就该只拿这些钱。

 

肖航认为自己所求也并不多，他要的不过是一个普通人最起码的体面：“一套房子一辆车”，而这在北京无疑是一种奢求。他算过一笔账，北京一套还能入眼的房子，首付几百万，就需要攒数年，即使勉强上车，还要背负每月近两三万的房贷，还三十年。这意味着这期间不能有任何意外发生，没有裁员，没有生病，没有急用。肖航觉得他买不起。除了房子，北漂的生活还要忍受上下班的超长通勤，这不是生活。肖航无法理解他为北京交了那么多的税，却依然买不起房，没资格开车，过不上一个普通人的普通生活。

 

这不公平。

 

北漂拼的不是个人努力，而是家底。在这场比赛中，肖航甚至站在负起跑线上，他要先担负起父母的养老，才能再考虑自己。这个负担太重了，他无法给一个女人舒适生活的承诺。他也只有一辈子，他不想成为一个工具人，为了房子而活，过得如此辛苦。

 

或许，性格即命运。在自我的潜意识中，肖航依然将自己视为一个技术人，有些习性他想改，又不想改。

 

END

 

肖航，2009年退学，进入北京一家互联网彩票公司，成为一名前端程序员。2011年进入某社交领域大厂，2012年进入百度，成为高级前端工程师，2015年进入国美，开始带前端团队，2017年进入某教育大厂，做架构，带前端团队，成为一名技术管理者。

 

采访实录

码客人生：刚工作的几年，你下班后还能学到凌晨，这不会吃不消吗？

那你是不知道男生的精力有多恐怖，大学时男生通宵打游戏也是一样疯狂的。我喜欢编程，所以我晚上看书的时候是同样兴奋的。考虑到第二天上班，我一般是凌晨三四点就放下书了。这样的学习一直持续了三四年吧，等到我去了百度就没再这样了，因为每天产品经理拉会浪费很多时间，等到真正留给我们开发产品的时间就很晚了，每天下班都凌晨三四点了。而且我的基础也打扎实了，精力就开始往自主学习上使劲了。
我自己就是个卷王，我的成功其实都是卷出来的，我觉得卷王也没什么不好。现在这个公司曾要我做出一个从没有人做过的新项目，期限是三个月，成员边招边做，我觉得这个任务根本无法完成，但我还是咬牙接了，开始了连轴转“10107”的生活。（“10107”即早上十点到凌晨一两点、三四点，三个月无休息）

在团队的众多新人中，我注意到一个大哥。这个人评级很低，之前一直在小公司发展，因为技术不佳在面试环节险遭淘汰，但他是整个项目中最积极主动的人。他的业务能力很强，还会主动将核心的活全部揽过来，遇到技术问题难以解决或推进项目中的难题，会积极找我解决，我解决不了就去找领导解决。原本我想直接在外面招聘leader来带团队，但我觉得这个人干得挺好，于是我问他要不要带团队。

最后，项目成功了，三个月的时间真的做出来。我给大哥申请了破格晋升，短短三个月，他从一万多的薪资涨到了三四万。他还来感谢我，但我觉得自己没做什么，毕竟晋级是需要层层审核的，他能晋级都是他自己的态度带来的成果。

 

码客人生：教育行业的近况如何？

正在大调整中，现在这个点正是加班最疯狂的时候。“人更少，活更多”。目前业务最重要的是合规。

 

码客人生：你的flash技术怎么会那么好？

我们大学的时候流行QQ电子相册，用这个还需要充钱，我就自学flash做出了相册。那时，身边的哥们都求我请我吃饭，因为他们的女朋友想要电子相册，我因此认识他们每个人的女朋友。

 

码客人生：你待过这么多大厂，能评选出红黑榜吗？

国内的互联网大厂都是矮子里拔大个，肯定是比不过外企舒服的。像我现在所在的公司，也有一些负面的评价，但我为什么能待这么久，我觉得除了钱，还是有一些原因在的。起码尊重人，不忙的时候该下班下班，绝对没人管。但我之前待过的公司都比较卷，如果你想回家加班，也保证了按时上线，但人家就会阴阳怪气说：“大家都在公司加班，你为什么就不在公司。”这就让人难受。而且我感觉我现在的公司氛围挺好的，同事挺有趣的。

码客人生：管理上你还遇到过其他问题吗？
其实涉及到业务，就不得不提派系的问题，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，你可以不搞派系，但不能不学会如何与它相处。派系在我看来就像小时候你和我玩，不和他玩，没什么区别，只是看起来更体面而已。不同的团队有不同的协作模式，领导换了，风格自然不一样，为了能快速出结果，换人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情。我是不喜欢站队的，何必溅自己一身血，老老实实干活完了，哪个派系上来不需要干活，如果我也算一个派系的话，那我就是“实干派”。反正我真的在干活，钱也在涨，晋升不晋升我不在乎，能达到平均水平就行。
其实在意派系问题的人可能本身就是一个喜欢搞派系的人，毕竟你拿什么视角看世界，世界就会呈现什么样子。

 

码客人生：考虑过在北京买房吗？

最开始考虑过，我朋友最早在天通苑买了房。五环内的房子买不起，五环外的房子没必要。天通苑、朝阳大学城还算五环外比较繁华的地方，其他地方都不行没啥商圈，日常生活很不方便。到了周末想要逛逛还要往市里跑，没车也不方便，最后折腾一大圈，心态就崩了。这不是生活。
房子这个东西，家里没有钱就没办法，一个人是根本买不起的。我曾有一个女同事因为还房贷抱怨过自己老公没能耐，我就和她说你嘴上说说可以，不能真这么想，你要知道如果靠一个人，那在北京得混到什么级别才能买得起。你的老公已经很不错了。我自己是买不了，我也没办法给另一个人这样的幸福感，如果强行留下，两个人还要再哼哧哼哧累三十年，期间一旦什么刀子下来，没有任何避险措施。为了一个不是资产的东西背三十年贷款，这很可怕。

 

码客人生：你的职业瓶颈背后的原因是什么？

有很多因素，可能是我的技术上限卡在了某个点，也可能是向上管理这块我就一直没弄好。向上管理是个技术活，你可以不媚上，但你要把事情管好，我个人的理解是你要清楚理解上面的意图，把他的战略目标理解清楚，之后拆分成实际的执行项目，将下面打通，让下面能够去执行，得到一个好的结果。在这一整套的流程，我可能能做到的也就是从中间这层往下。如果我分析不明白，我就会去问我的领导。
还有选择能力的问题，总之综合能力不达标，就只能拿这份钱。我朋友和我说过你这样不行，我的自我定位还是技术人，一些习性要改变起来好难受。

 

码客人生：你现在感到焦虑吗？

说焦虑也焦虑，说不焦虑也不焦虑。在花销上我从来不亏待自己，我会每个月花八千打车，租一万二的房子，一顿饭舍得吃上千，蹦迪喝酒出去玩，这日子还是挺舒服的。但另一方面，我已经三十四岁了，意外和明天谁先会到来谁也不知道。但我还有退路，我微信里的小伙伴给我抛出橄榄枝，开出过不菲的薪资，如果我硬要去软饭硬吃抱大腿，也能抱得上。只是我觉得自己还没到讨饭吃的地步，另外我还需要提升自己的实力，如果抱大腿我可能错失了这个提升的机会。
我现在对未来的规划就是把贷款还完，先赢回起跑线，从零开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