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年前,我在夜店卖酒水;五年后,我在大厂写代码 原创

「 回忆起夜店的那段时光,很多细节是王亮不愿意讲的。和同龄人比,他过早经历了社会辛酸,白天求学,晚上打工,从夜店服务生一路熬到某一流金融支付大厂的工程师。他说“兴趣不是最好的老师,饥饿才是。”」

▋ “喝了这瓶酒,这三万就是你的了”

在满地狼籍的KTV包厢里,一沓红得刺眼的人民币静静躺在桌子上。

一老板刚将一大瓶洋酒和3万人民币拍在桌子上,对王亮说:小伙子,你要是能一口气把这酒喝掉,这钱就是你的了!”空气凝滞了几分钟,金钱唾手可得,但王亮没有喝,夜总会的酒都是兑水的酒精,这瓶干下去他可能也没了。

王亮是一家夜店的服务生,主做酒水推销。他的另一个身份是大学生,白天在学校上课。家庭的经济变故让王亮走上半工半读的道路,发过传单,做过帮厨,最后他觉得还是夜店的钱来得最快。

都市的夜晚如同一个大染缸,黑夜总是容易遮挡白天难以见光的的阴暗,王亮太清楚这个城市肮脏的角落是什么模样。夜店里的男人们衣冠楚楚,女人们年轻漂亮,五光十色灯光下藏匿得却都是谎言。王亮见过有的客人抱着一个女伴满嘴亲热话,换一个人就说起前者坏话;也有客人对着他们吹得满天飞,最后只给少得可怜的小费。许多客人开始都爱和他们聊人生,一副趾高气昂、正派凛然的样子,在灯光和酒精的刺激下,都变成露骨的交易。

在夜店人是很容易沉沦的,钱来得太容易就无法再珍惜。有的女服务生一个月就可以挣大几万,她们拿去买包买车,眨眼就花光。这些背井离乡没有学历的女孩们习惯了这样的生活,王亮自认为和她们没有共同语言。

但他那时太缺钱了。

大学学费没有着落,他要自己去挣。为了买人生中第一个键盘,他每天只吃一顿饭。身边哥们的生日都是花几千元弄个大排场请同学吃饭,王亮生日时更多是一边打工一边一个人吃了碗面。

▋ “兴趣不是最好的老师,饥饿才是”

贫穷的困窘让王亮对金钱有着剧烈的渴望,他知道无论是在光怪陆离的世界还是现实生活里,自己始终是社会底层。那段时间他迷上了心理学的相关书籍,按照书中的办法和自己对话,“今天吃饭了吗”,“收拾床铺了吗”,通过完成眼下的一件件小事来化解内心的情绪。

王亮每天凌晨2点才从夜店下班,满身疲惫倒在床上时,那间500元一个月无窗的小阁楼总是飘散着一股油腻的炸鸡味儿。

但王亮并非认命,他其实很早就知道自己将来想做什么。初中时,王亮沉迷游戏,经常被父母打骂。家里的电脑被锁上,他会凌晨两三点偷偷跑到楼下的网吧接着玩。暴怒的父亲每次都将他狠揍一顿,但他就是割舍不了对游戏的热爱。多年以后,王亮才明白那不是对游戏的热爱,那是对计算机的执迷,从那时起他决定遵循自己的内心,以计算机为生。

初中毕业后,王亮走的是专转本。因为很早确定了目标,学校教得又浅,他很早就开始提前自学。他在网上无意中遇到第一个师傅,据说是全国第二个搞对话机器人的,AI在当时还是一个很前沿的技术。这个人将王亮带入技术的大门,指点他如何自学。那时网上开始出现了一些不错的交流学习网站,经过一年多在网上的锤炼,王亮打下了扎实的编程基础。

大专期间,王亮有意跳过语数外等主课,专攻专业课,再加上他身边有一个学习不错的同桌,下课时能快速给他讲解上一节课的主要内容,即使因为晚上的工作使王亮上课补觉,他还是在考试考了不错的高分。

临近毕业,家里的经济条件总算缓了过来,王亮的生活费也比以前多了一些,他松了一口气,毅然决然地辞去夜店的工作。

▋ “物以类聚,人以群分,我希望成为好的那部分人”

毕业后,王亮发现新的问题,学校所教的东西与社会脱轨严重。

王亮报名了一个IT培训机构,里面的人一半花钱来玩,一半想要好好学习,王亮选择了成为后者。培训班的学习两天一休,休息的那天他也用来消化所学,学不动时,他就去找好学的同学继续结伴学习。最后一个班90多个人,只有30多个人找到了工作。3年后,只有他去了大厂。

王亮的第一份工作是某软外包,为一个国企做项目,一年半后因为公司砍掉业务线失业。他又跳去了一家跨境电商公司,业务压力极大,经常要加班到凌晨两三点。王亮本来是做后端的,但公司动辄希望他前后通吃,总之,他成了公司的一块砖,业务需要他就往哪搬。在各行业都是这样的道理,工作的初期都需要时间沉淀,加班多,学得就快。王亮认清了这个事实,在两年无尽的加班中完成许多从0到1的项目,获得了飞速的成长。

2022年,公司在疫情下倒闭。在朋友内推帮助下,王亮认真准备了某一流金融支付大厂的试题和面试,一个半小时的面试就囊括了他过去几年工作遇到的问题。一个月以后,他戴上了大厂工牌。

当王亮坐在窗明几净的办公室里,看到窗外如织的人群,夜店那段艰苦的岁月仿佛变成一个轻飘飘的故事。

▋ “你难道不能多‘钉’我几次吗!”

王亮在大厂感触最深的,是问题搞不定的孤独感,这并不是他独有的感受。

大厂有自己一套独特的互联网语言,“赋能”“抓手”“闭环”“矩阵”,开会时夹杂的英文词满天飞,各种创造的新词眼花缭乱,大厂是默认人天生懂得这些术语。明明“数据模型”就是“类”的意思,“我们的数据维度不一样”就指“两个类”,但大家都不好好说话。有时王亮遇到不懂的“高端词”去问同事,结果对方也不明白,半猜半蒙只能理解个七七八八。如此独特的沟通方式可能就是大厂的特色。

五年前,我在夜店卖酒水;五年后,我在大厂写代码

互联网黑话一览

大厂的氛围就是各干各的事,即使坐在一起,身边的同事可能就隶属不同项目组,遇到问题都需要自己解决。王亮最害怕的事情不是加班,而是出了问题却不知道问题出在哪,明明在生产环境下一段正常的代码,在高并发的线上环境下就会出现问题,即使他试遍各种方法研究几天也搞不定。他不敢问主管,大厂人人都忙,除了一顿臭骂不会真正解决问题。当黑漆漆的办公室只有自己一排灯亮着,他还在加班,那种孤独感愈发强烈。

在小公司工作就像半命题作文,项目周期灵活可变,而大公司的每个节点日期都卡死了,看起来充足的时间周期实际上在不停地开会交接中被大量浪费,70%的时间都在开会甩锅,你对我错,只有30%的时间用来写bug。

王亮的主管善于提出不同的“意见”,王亮绞尽脑汁提交一个方案,他的主管总能在其中挑出毛病,让他为什么不试试另一种方法,最后可能把整个设计都否定掉,尤其是临近上线前被全盘否定时,他极为崩溃。当他急匆匆地去完成手上的工作,另一个活又会被塞进来,他只能祈祷不被主管找就是最高兴的事情。即使他哪天提前完成任务,也只会从领导那里听到更多的“意见”。

大厂的主管还擅长“甩锅”,一次王亮需要在下午三点通知领导去开会,交付产品。他每天上午下午在钉钉共盯了主管三次,都被疏忽过去,他打电话给主管又在说在开会。直到最后主管暴跳如雷地打电话骂过来:“你难道就不能多‘钉’我几次吗!”

大厂只有世故,没有人情。王亮有一个同事一次忘带了卡,保安不让进,他就在下面硬等。王亮知道后觉得匪夷所思,这样的事平常多打几个招呼,送点零食,不就进去了么。他另一位同事是从国企转来的,更擅长处理这样的事情,平常沟通也能好好说话,这样正常的人在大厂反而显得不正常。

这样的大厂生活充满压抑,王亮每天走进写字楼如坐牢,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是凝重的,在同事们脸上他看不到什么笑脸。在催命符一样工期追赶下,他感觉自己无处可逃,直到一天上班路上,在一个红绿灯路口,他突然感到自己一口气上不来,胸口传来阵阵疼痛,那是长期加班埋下的炸弹,王亮陷入沉思。王亮决定辞职,他不能让自己的生活充盈着没有成就感的工作。诚然如王亮所言,在夜店讨生活,还是在大厂讨生活,对于基层员工而言并无本质区别,大家都是为生活所迫。

在我联系王亮时,他已经在年前递交了辞职报告,这一年的大厂生活他没有丝毫留恋。在他看来,程序员就是一个前期资本积累的跳板,他不打算一辈子为人打工,他或许未来五年还会留在这个热门的行业继续积累,但他也为自己留好了退路,干不动的那天,他会打道回府,用之前买下的店铺做些小生意。很多人都干一天混一天,干了三四年还没有想清楚自己人生的下一步,这在王亮看来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。

END

王亮1998年生,初中毕业后专转本,学习计算机方向。2017年因为家庭经济变故,在夜店工作半年,大学毕业后进入培训班深造,进入某软成为一名程序员,2020年进入一家跨境电商公司,2022年进入某金融支付大厂,目前已离职。

采访实录

王亮,您好,我是码客人生

幸会,我是王亮。

码客人生:那时家里发生么什么经济状况?

我们家是卖摩托车配件的,像摩托车头盔什么的,2015、2016年的时候汽车开始普及,我们家的头盔基本就卖不出去了。后来转型试过很多行业,卖水果、卖渔具都没成,很难从0到1开起一家店,我们家拿出了一套门面,结果资金链断掉了,成了法拍房。家里还有贷款,经济上就出了问题,家里不能给我交学费了。

码客人生:怎么想到进入夜店?

我做兼职做了很多工作,服务员,西餐厅后厨,发传单,后来我有一个朋友在夜店工作,给我介绍了这么一个机会。夜店给的钱挺多的,在江苏一个月至少七千,多了能有一万三、四。
夜店对新人挺不友好的,特别抵触,当时你要进去这一行首先要交保护费、服装费、对讲机费各种费用,可能一套服装1000多,一个对讲机也1000多,有时别人看你不爽,可能交完这些钱也会把你搞走。我因为有朋友的庇护,没有交这些钱,他对我很照顾。夜店也有客人对我表示出那种意思,说话挺露骨的,我的朋友都会帮我挡掉。

码客人生:夜店对你的影响是怎样的?

夜店对我的影响挺大的,我本来话挺多的一个人,到那边学会了闭嘴,很多事你要少看少说。在那里面,一句话都不要信,全都是假的。

码客人生:进入大厂非常难吗?

确实挺难的,不过就是比其他公司复杂许多。进去无非是刷题和面试,我觉得光刷题就可以淘汰80%以上的人,进入面试后又能把剩下20%里的80%淘汰掉。我比较幸运的是我的一个前同事在里面,他会和我说大概有什么样的问题。最后大厂的领导会和你聊一些非技术的问题,这个比较看运气。还是要经历一些出彩的点,对方可能没听说过,没接触过,比如人工智能、人脸识别和他专业大相径庭,就比较容易面试成功。

码客人生:离开大厂最主要的原因是什么?

离开的原因仅仅只是又一次和领导的争吵,这应该就是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了。

码客人生:给自己想过哪些后路?

程序员其实就两条路,一条是我可以用公司不断试错,很多项目就是要做黄的去试的。第二种就是不停找副业。比如我做过淘宝客那样的机器人,在项目群里转发这种机器人拉人,他们会通过你的链接买东西,就可以获得佣金。我还做过游戏直播,目前有五千多的粉丝,一个月也能有一千左右的收入。我用我的积蓄在老家买下了一个店铺出租,每月有这样一笔固定的收入,心里还是挺稳的。

我觉得我就是一个普通程序员,但我和同事不一样的地方可能就是我想得比较清楚。很多人干了三四年都没有职业规划,其实还是要想清楚自己以后是一辈子打工,还是考虑拿程序员这个行业做跳板。在我理解它还是一个前中期用来赚钱的一个过渡,把这个钱挣到,后面去发展自己的一个东西。像我家里就是做小生意的,将来我干不动了,我可以回家用店铺做便利店,这样我也不怕没有后路。

现在我也会把各种证书考一考,这在将来也是自己的工作优势。

我在工作的地方楼下抽烟的时候,也会和那些搞金融的聊聊,问问投资方向。

来源:至顶网码客人生频道

0赞

好文章,需要你的鼓励

2023

01/16

10:18

分享

点赞

邮件订阅